流转的旋律

作家王心丽的LOFTER实验空间 2014 秋

雨聲裏的思緒

《有一個溫暖的秋夜》節選

雨從夜裏開始落,落到今天午後也沒有停的意思,深秋的雨,聽聽雨聲都覺得零落,清冷。雨聲中想到一個人,過去的一年裏時不時地想到他,他走得很突然,在朋友圈沉默兩周,就得到他永遠離去的消息。那也是一個冬天落雨的早晨。消息是他女兒發來的:慈父已去世。至今都覺得這個消息是夢境中的。慈父,他什麼時候晉升慈父的,不知道。他註定是慈父,他父親就是慈父,他走得太突然。

記得他小時候上幼稚園的樣子,比我低一班,都是全托的孩子,還有在句容中學借讀時的樣子,再就是後來在江浦龍山公社時插隊的樣子。 

我在夜晚夢境中未夢到過他。只要在有鄉間的田野的地方都會想到曾經生活過的田野,想到背著小提琴走在田埂小路上的他,想那段不能用一句話或一段文字描述的青蔥歲月,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提純,覺得那些日子裏面有被忽略被遺漏的小說篇章和電影鏡頭。

應該上學的年齡,卻到了鄉下,時代號召一切聽從黨安排的時候,個人的人生走向就沒了自己的走向。其實那時候多數的年輕人都這樣。歲月只是用來記憶,不是用來分析的,因為無論分析得怎麼清晰,睿智,都是馬後炮。過去的日子就過去了,今生今世萬萬不能刷新,以後的日子是以後的日子,以前的日子對以後的日子毫無借鑒可言。

“鄉下”的書面文雅詞:鄉間,鄉村,鄉野,城市以外,更加曠闊的地方……

這只是想想而已的,很多從鄉村到城市來打工的孩子說,如果那裏是有希望的地方,誰還會出來?鄉村是農村,農村是個很黑暗,原始的地方,和你所想要描述的不一樣。

那時候,為什麼要到鄉下去?下鄉?後來才知道,鄉間的文化人不喜歡“鄉下”這個詞。

鄉下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就不是什麼好地方,與世外桃源不是一回事,鄉下是一個帶有懲罰性質的地方,把城市裏的“四類分子”趕到鄉下去,把不信任的幹部趕到鄉下去,下放。下放?下放是一種懲罰,是一種清理,是驅趕和勞改的代名詞。漢語中的詞義博大精深。那麼鄉下的人呢?如果他們知道——他們會在1949年之前逃到城裏的。

“鄉”和“下”捆綁在一起,叫鄉下,鄉下就是農村,下鄉,下農村,延伸為下放。

中國最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的問題。

知識青年到農村去,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,很有必要。

這是時代宏觀辯證的兩面,人只是時代棋盤上的棋子而已,紅光照在棋盤上,棋子就變紅了。紅光消失,棋盤和棋子變黯淡,黑夜來臨棋盤和棋子就被黑夜籠罩,廣闊天地在戶籍制的鎖定下是和廣闊無關的。

所幸那兩年在鄉間的時光是風平浪靜的,僅僅是浪費了個人的青春而已,僅僅是該上學的時候,沒有上學。如果沒有政治的干擾,原本的命運路線是怎樣的?誰也不知道。也許根本沒有什麼原本。

為什麼要到鄉間去?那是別人的家園。人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那片土地上。

那麼他們註定是鄉下人?

鄉間是有鄉間本土文化的,中國的歷代的讀書人都在鄉間讀書,當鄉間本土文化被剷除後,鄉間就變成了鄉下,變成了農村。1949年之前逃到裏的在城裏做生意或上學的,就是城裏人,後來被下放到鄉下的城裏人,回不到城裏就是鄉下人。1957年高校教師下鄉勞動,戶口都是遷到鄉下的。

那年站在碧山的田野上,望著不遠処的青山,有一大塊白雲正從山巒後悠然面升起,突然想明白了很多。

我到碧山去幹什麼,做文學夢?

B14VJS活在他的音樂裡,他是畢業于東南大學的理工男,在我看來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專業,專業只是職業而已。他喜歡文學和音樂。

他希望我回到音樂裏,他說要為我伴奏,用他的低音大阮。這事,我覺得想想是很有意思的。現實中做不到,我的閒情,只局限在紙上。  

二胡和鋼琴一應一答樂曲《風居住的街道》很好聽,也只能想想而已。這話沒對任何人說。

那把二胡放在家裏,是曾經的生活印記,這些年我深陷文學魔界,難以自拔。是不是真的死心踏地走火入魔熱愛文學?不是的,完全不是的。因為常常遇到阻礙,越過阻礙需要用力,久而久之,這力就變成了不可收的慣性,循環往復。如果是一馬平川,這會兒可能是閒適的資深藝術女。

B14VJS在手幾里向我展示他的拇指琴,我也買了一隻拇指琴。我還買了一隻譜架,可那只譜架上從未擺過譜。2019年夏天記憶深刻,《碧山紀事》出版擱淺,百無聊奈,躺在沙發上練習彈奏拇指琴,彈撥一首快樂的《印度尼西亞船歌》。那個夏天之所以記憶深刻,不是因為快樂,而是因為《碧山紀事》沒有能夠出版。

如果不是2017年春天在南京古玩城L兄処再次見到B14VJS,他在我印象裏只定格在年輕時代,鄉間的田埂,小提琴,蘇聯小說,普希金的詩,還有那冬夜溫暖灶火,夏夜鄉間繁星閃爍的蒼穹,熏蚊蟲的艾草散發出特殊的芳香味道……手電筒的光,那時說話,話題大都與鄉間的事,無關係。

鄉間的人記得合作化之前自家的田畝,當年那輩老人離世了,下輩的人,下下輩的人也都記得,即使遠離祖籍的也都知道更早時期自家的田畝,無論搞多少次運動,搞多少次社會主義教育,過了幾代,鄉間的人都還清晰地記得原屬他們祖上的田園,這是一個家族的密碼。

那年代,學生們不能不下鄉,鄉間的人也不能不接受。外來的人分享了原本屬於村民的,後來屬於人民公社的土地,鄉人內心是不情願的,那麼多的田畝,只能生產那麼多的糧食,還要交納公糧…… 

很多年以後,我把很多年以前寫的《火苗不再顫抖》和《睡覺的回憶》發給B14VJS,,他說氛圍很像。

B14VJS與當年的樣子有很大的差別,資深理工男,理智,沉穩,拘謹。他皈依的基督,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。歲月肯定會在人的身上留下印痕的,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大。只是喜歡音樂的愛好沒有變,他帶了一件中國的彈撥樂器,大阮。在蘇州琴廠定做的。我第一次見大阮,大阮是低音樂器,以前中阮,小阮都見過,阮,古琵琶也,西域來的,古代中國樂器中少有的低音樂器。

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中期的離城市不遠的江北鄉間,天氣晴朗的日子,站在那間紅磚紅瓦的房子門口就能看到南京長江大橋上的依稀燈光。這是提純後的印象描述,其實那時候的生活是艱苦的,無望的,因為年輕,因為下鄉時間不長,能在艱苦無望的生活裏沉浸于藝術情調,只想每一天,只想眼前,並不太覺得太艱苦,並不覺得太無望,現在回想起來,年輕的時光,那麼多一不復返的日子,不在學校裏念書,實在太可惜。那段鄉間生活的日子僅僅是一個記憶,後面的人不再會有這樣的記憶了。

B14VJS走了,帶走了屬於他的那份記憶。(圖文/王心麗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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